“虐”字怎么写?
一个晦冷的冬日傍晚,下了班我踱出三藩市唐人埠某华文报社 的门,向近处公车站走去。寒风中,车站前三三两两立着几个候车 洋人。往士德顿街的巴士迟迟未来,哈着成烟的寒气,我双手深深 埋进裤兜里。 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年华妇,徐徐迈将过来。在我身旁站了一阵 子,忽而脸转向我,惧生生开口,操广东白话问:“先生,请教虐 字怎么写?”她话音枯涩,徐徐递过一纸片一杆笔。“哪个‘虐’ 字?”“虐待的虐呀。接过纸笔,边写我边思忖:这老妪想必有冤 屈吧。看着写好的字,她轻声道了谢;却不移步离开,若有所盼。 我关切地问:“伯母为何写这个字?”“投诉,我要投诉!”她激 动地含泪回答。兴许找到难得的倾诉对象,老妇几乎以泣诉语调, 当街倒出肚里苦水: “我日日帮女儿女婿带小孩,煮饭菜洗衣服,什么家务都做。 辛劳操持多年,累得周身病痛。现在嫌我手脚不灵便了,女婿三天 两头骂我,有时还打我,不给饭吃。今天狠心要赶我出家门!叫我 往哪里去哟!”一叠连声夹带血泪的倾吐,听得我心坎震颤。“你 女儿她?”“怕老公,不吭声。”“女婿太缺德了,怎么这么没良 心?”“你先生呢?”“在广州。”“为何不回去呢?”“哪来机 票钱啊?”我缓缓摇头,很替她打抱不平,心口沉重又激愤。望着 老妇一脸凄楚无奈,内心涌起一股深深恻隐。只恨自身初来美国, 收入低微,没能力资助旅费,让她摆脱不幸的人伦苦海。 “伯母,你打算往哪儿投诉去?”“不知道。”微弱迷茫的答 语,令我审思问虐字的意图——会不会借此为由,期望得到某种协 助,而不仅仅想知道虐字写法那般单纯?大约见我鼻梁架一副金边 眼镜,衣着整洁,斯斯文文,估摸这同胞该可以信赖,甚至不定有 什么能耐相助呢。不然何以找上我来?老妇人哪里晓得,刚来乍到 的我,人地生疏,什么机构适合求助和投诉实在心里没底;她更哪 里知道我只是个做半职的穷工仔。尽管,她不过街边邂逅陌生人一 个,我却不忍漠然置之不睬。阮囊既羞涩,又不愿失老人所望,那 么能从别的什么途径助她一把? 谈话间已错过一辆巴士,天色愈见晦暝。焦急苦思中,突然想 起刚抵旧金山,曾得建民中心热忱荐工相助。于是灵机一动,指点 她说:士德顿街靠隧道口那头,有一处建民中心。不妨找找他们, 或许会得到些许帮忙的。”我朝士德顿街方向指去,补充一句说: “路不远,试一试去吧。”老妇默默地点点头。又一辆巴士驶来, 我只好怀着一瓣助人不力的疚歉愧怍之心,连带一丝敷衍搪塞的忏 悔感,依依告别老妇人,登车而去。 车窗外,暮色苍茫中,只见老妇寒风里白发飘拂,伫立街旁, 一脸茫然......车上的我,脑海里还时时浮现老妪那副受虐含冤而 悲戚无助的脸容,思绪翻滚不息。一忽儿幽幽自嘲,除却一番无效 怜悯,一项未必有用的建议,我这两袖清风又不黯法律的新移民, 还能奈之何?一忽儿衷心祝祷,祈愿可怜的老妇得以天相人助,早 日离开凄凉无靠的依亲生涯,回国与老伴相依为命。 文编// 怀民